媽媽是童養媳,27歲的媽媽,帶著我到山上收集枯掉的小竹梗,回家煮飯。我扛著小小一擔,媽媽一大擔,那年我6歲,難以忘記媽媽身負重物、健步如飛的樣子。

  33歲的媽媽,背著二妹、牽著三妹,一背一牽,更沈重的負擔,還要扛柴或竹梗,同樣的山上,同樣的動作,不曉得媽媽步履如何。那年我已在田裡幹粗活,田埂的雜草長得好長,一割草,蛇與蜈蚣鑽來鑽去,有時,還有不知名的蜂巢,嘩一聲,飛出許多嗡嗡嗡。水田裡有時候是「滕王閣序」,水蛇與水蛭同游,那時不懂怕,只想趕快把農活做完,沿著鄉間小道,披著星星,回家吃媽媽煮的晚餐。

  通常是豆腐、竹筍醃製品、自種的青菜,這已經算是大餐;主食四分之一米飯,四分之三蕃薯。盛飯時,我避開蕃薯,把蕃薯留給媽媽。

  有一年媽媽遇刺,在拖竹子下山、賺小工錢貼補家用時,大腿被滑溜溜的竹子刺傷,鮮血流滿了褲子。

  媽媽的上半輩子,與竹子緊緊糾纏。

  前年媽媽脊椎開大刀,打了三橫兩豎鋼釘,經過許久調養,原本剛烈的媽媽堅持不用柺杖,後來敵不過歲月與病魔摧殘,終於同意使用一根最基本的「輔具」。

  50幾年前,媽媽以同養媳身份和爸爸送做堆,面對病重的繼祖父,接而面對伯公的侵佔財產、貧困的長期煎熬,很少看到媽媽掉眼淚。

  半世紀的歲月,媽媽從扛竹子,到用棍子。看著蕃薯從尋常農作物,變成養生好食品。從年輕時聽爸爸的吼叫,到現在聽不太清楚兒女對她的呼喚。媽媽沒讀過書,大半時間靠竹子營生,年老了靠棍子輔走,卻堅持,不讓我們扶走。輔走與扶走,我知道媽媽讀的,是我永遠都學不會的人生竹簡、生活漢冊與生命的凜凜冰霜節(詠竹詩之一)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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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傅鴻雪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8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