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現在我還很怕我爸爸,媽媽生下我之後三個月,爸爸就去當兵了,而且是海軍陸戰隊,為海軍收戰果、為陸軍做前鋒,可,苦的是我的親娘、以及罹患重病的祖父母。

  最記得小時候偷偷與叔叔跑去河裡游泳,陷入漩渦中,差點溺水,還好叔叔眼明手快,拉了我一把,回家後被爸爸罰站,雙手高舉一個板凳,上面還有裝著滿滿水的臉盆,水掉下來一次,就被爸爸用粗粗的竹枝打一次。小時候餓到不行,在山上摘青青的土芒果吃,吃得兩腿長滿爛瘡,想當然,我的手也被打得紅通通。

  因為少小離家,我與爸爸的關係始終很緊繃,50多年來,與爸爸只有兩次長談,一次在他工作的工廠,談我的前途規劃,談到天明。一次是媽媽作脊椎手術前,他徵詢我的意見。

  爸爸三歲喪父,還好繼父入贅後,對他視如己出。每次回老家,對著兩位祖父及祖母遺像鞠躬。然而只能記得第二個祖父對我的慈愛,以及,小學5年級上課時,被通知繼祖父過世噩耗的情景。

  繼祖父與祖母辭世前,花了很龐大的醫藥費,都是爸爸工作所得或向親朋借來的。小學時期,每到過年,總有很多債主上門,那時候人間很純樸,討債的還算有禮貌,不過,爸爸肩頭與心頭的沈重,一直到我為人父,才深刻瞭解。

  國中時,爸爸到堂伯父的工廠當一個小小廠長,家裡的生活才漸有改善。每到除夕的下午,與弟妹望穿秋水,等爸爸的摩托車聲、帶回來的年終和一年中幾天的長相聚。

  有一次爸爸修理工廠的屋頂,從5公尺高的屋頂摔下來,跌碎了膝蓋,只有那段時期,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的特休假。

  退休後爸爸專職陪媽媽,由不會燒飯到會煮年菜,從工廠的黑手回歸農夫,守著不到10坪的克難之地,種植網室蔬菜。爸爸的手長了厚厚的繭,當我看到他每天多次為母親抹凡士林,治皮膚病,覺得爸爸的手,真的好溫柔。原來人的手掌不管粗細、長不長繭,都可以溫柔像棉花。拿竹條打小孩的手,在記憶中,突然不見了。

  爸爸年輕時,工作非常辛苦,有時到遠山工作,一住工寮就好幾天。也許是個性使然,從來沒聽過爸爸說累或說苦,印象中,有很多很多次是他對媽媽的大聲咆哮,而事發的原因,通常是媽媽過於維護子女。

  媽媽脊椎手術後,照顧非常困難,一個晚上要幫她脫穿保護脊椎的護腰背輔具至少6次,以便上廁所。我才幫忙照顧一天,就累得癱軟在沙發上,爸爸卻照顧了好幾好幾個月,雖然偶發小脾氣,卻像年輕一樣,沒喊過一聲苦,他現在75歲,每天下午四點多,準時幫媽媽洗澡,早晚餵媽媽及自己吃藥。

  少年夫妻老來伴。如果陸戰隊是鐵漢,現在的老爸是柔情。我寫這些,不是要表彰爹娘,而是映射自己有多差勁。

  在台北的喧囂中,也常看到髮蒼蒼、視茫茫、齒牙動搖的老夫妻互相扶持、危危顫顫、一步一步慢慢行,不論在冷風中、或豔陽下,這種最美麗的身影,常讓我淚沾巾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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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傅鴻雪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4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