別讓自己困在軟弱的網子裡
一位在台北市傳統市場賣菜的老阿伯，年輕時因故與妻子離婚，他怕後母會苦毒（台語）自己唯一的兒子，未再娶，含辛茹苦呵護兒子、認真賣菜、對兒子有求必應、努力栽培，一直培養兒子到美國念名校，取得博士學位，並順利在美國找到工作。
老父親很高興，買了機票，興匆匆飛到美國，想與小孩團聚、享受天倫。
沒幾天，老阿伯回來了，神色黯然。朋友問他：「你不是要在美國待幾個月嗎？怎麼沒幾天就回來了？」
「夭壽死xx，伊和朋友做伙，攏不敢介紹我是他老鱉。因為我出身低，伊毋認老鱉。恁爸心肝艱苦，兜跑回來了。」（註一）
這是真人實事。
為那位老阿伯，我傷心了好多天。
軟弱，並不會擊垮一個人；害怕軟弱、不敢面對自己的軟弱，才會真正打垮一個人。
小時候，外婆、外公相繼辭世，按照台灣的習俗，嫁出去的女兒，看到娘家，不管多遠，都要立刻跪下來，哭爬著到靈前。外婆家在小山丘上，從客運站下車，遠望就可看見。媽媽兩次都帶著我，一下車，雙腳一跪，哭得更大聲（從得知逝世消息，她就一直哭了）。那時，還是泥土路，路上大小石頭兀立，母親不讓我跪，只好站在一旁，陪她邊跪邊哭。現在回想，那條路大概有800公尺，下坡又上坡，到外婆、外公靈前，媽媽的雙膝都是血，不想擦。
如今想著，母親當時何等軟弱，卻必須忍受身心劇痛，嚎啕跪哭。
我從不認為軟弱是女人的專利，男生軟弱的時候才可怕。女生軟弱時，通常躲在被子裡哭，或找姊妹淘傾訴心中苦。男生軟弱，很可能借酒澆愁，讓愁更愁。
有一位好友的弟媳，母親及姊姊定居美國，特地回台參加她的婚禮。婚禮後第二天就搭飛機趕回美國。那天傍晚，風雨交加，飛機轉錯跑道，未完全起飛，就墜毀。兩人不幸雙雙罹難。
試想，母親及姊姊回來參加自己一生最大的喜事，第二天卻要辦最心碎的喪事。朋友的弟媳，她能不軟弱嗎？歉疚一生，但她能一直活在陰影裡嗎？
以前有段時間，幾乎每天都要面試新人。經過人資篩選過的履歷到我這裡，通常是很漂亮的。口試時也經過人資，基本上求職者已經過了幾關，輪到我最後一關，我劈頭就會問：「您碰過挫折嗎？如何克服的？」有些求職者很得意的說：「我沒有碰過挫折。」有的，儘管剛畢業，卻侃侃而談，對我來說，這些都是太小的挫折，但聽到求職者談如何走過軟弱時期、如何咬牙撐過難關，還是怦然心動。這些經歷過挫折的人，大部分成為我同事，而且表現良好。
上週六約下午一至二時許，我經過台北市邊陲的萬聖巖藝術村，氣溫30幾度、連向日葵也低頭，有的葉子垂頭喪氣，軟弱到極點。向日葵萎頓，讓我思考：「向著陽光的人，應該也有憂傷、軟弱的時刻。」
有一朵含苞待放的向日葵，凶神惡煞，因為花未開，我聽到它不斷向大太陽喊著：「好膽嘜走！好膽嘜走！」好一個後生可畏。
好膽嘜走！
註一：我試著寫以台語文書寫一兩句，已經汗流浹背，不知道與黃春明、陳芳明老師對嗆的蔣為文老師，如何以台語文酣暢淋漓為文的？能不能教教我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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