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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日出到日落,從歲首到年終;讓繁忙的火車滾壓,讓稀疏的火車通過,我是枕木,幾十年如一日。

我,來自於山林,奉獻給鐵路。幾十年來,靜靜躺著,撐住鐵軌,任憑輾壓。沒有腐朽的權利,腐朽就必須從職場退休。

回想我的一生,在成長得最好、風華正盛的時候,就被砍下成一段一段,接著在我身上鑿洞、柏油泡煮,讓柏油滲透到我的組織內,所以,從枕木生涯的那一天起,我都是黑黑的。

在我完全堪用時,我的工作是支撐與吸振,用我的身體,支撐著火車上乘客的安全,吸收火車經過時的震動,減輕乘客的勞頓與不適。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。白天,火車轆轆經過,我動也不動,咬牙撐著。等到夜間,火車漸少,我仍然動也不動,白天的熱鬧沒了、痛苦也減輕了,卻要忍受靜寂時的孤獨與寂寞。

我在想,人類會不會有我一樣的命定與遭遇?有些人被砍伐、破碎、挖洞、灌柏油,全身髒兮兮,卻無言無語守護他們的家人、同伴與朋友。他們無法呼喊、無法抱怨、無法抗議,被人嫌黑黑的、髒兮兮,卻只能默默以生命撐住加諸自己的痛楚,換來他人的舒適與平安;以自己的吸振能力,減少他人生命的躁動。如果是這樣,他們就是我。

 

新的枕木來了,我身未腐、我心雄壯。所以被選為構造校園圍牆的支架。

我很滿足日夜守護孩童的朝夕。從他們的嬉鬧與遊戲中,感到莫大的喜悅與滿足。放學時刻,有些家長騎著機車或腳踏車,臉上帶著滿足,孩子看到親人,緊緊牽手,好像一放手,就會像斷線的風箏,幸福,如飛而去。

我靜靜站著,一動也不動,視角很銳利、視野很清楚。有的家長開著名貴轎車,一言不發,拉了小孩就上車,偶爾從朦朧車窗中,看到沉默、責罵或是爭吵。

補習班也來接孩童,制式動作,老師很細心,一一保護孩童上車,可我感覺孩童與老師的愛,不太相同於親人與小孩。

當然也有孤伶伶等家人來接的孩童,雙瞳中的焦急、焦急中的期盼、期盼中的失落,在幾分鐘或十幾分鐘或幾十分鐘,輪流出現。我不能動,只能乾著急。

 

有一天,我腐爛得越來越厲害,新的枕木會代替我成為圍牆的支架,我也許被丟到微化爐裡或棄置到荒林中。

沒關係,畢竟這是從破碎到破碎的過程,在生命的高峯被砍下、在生命萎頓時被丟棄。

我完成了生命的價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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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傅鴻雪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